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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長一段時間,寧靜瓏都沒有說話,既沒有承認蒲橋說的話,但也沒有出聲反駁。他身後操作臺前的幾十臺電腦的藍光微微熄滅,排氣扇的聲音也在一點一點變小,昏黃色的熾光燈懸在他們的頭頂。很快,管道中便只剩下他們三個人的呼吸聲。

過了一會兒,寧靜瓏突然笑起來:“看你說這麽多,不覺得渴麽?我去給你倒杯水吧。”說罷便轉動輪椅,滑到操作臺邊的一個小桌子前,桌子上擱著一個陳舊的熱水壺。在幾十年前這種笨重樣式的水壺便已經被淘汰,而寧靜瓏手上那一只也確實算是古董,壺身上已經有了一些銹跡。他按下水壺下底座的一個按鈕,燒水的呼哨聲在空氣中回蕩

白川走上前,低下頭看了蒲橋一眼,向著她使了一個眼色。蒲橋明白白川的意思,他的意思是他們要不要先行將寧靜瓏控制住。如果寧靜瓏真是寧思臣,蟄居在這樣一個隱蔽的地方,很明顯是不想被人發現。他們也不知道,他被這樣突然點破身份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,更何況這裏是他的地盤,雖然他是一個殘廢,但誰也說不準他在那些破爛中備有什麽樣的兇器。她和白川身上可是沒有任何武器,只不過寧靜瓏自己不知道罷了。

但蒲橋想了一會兒,卻只是輕輕搖了搖頭。

白川見狀也不再多說什麽,只是微微向旁邊挪了一點位置,一邊側身剛好擋住蒲橋。

“你不向我解釋什麽嗎?”蒲橋向著寧靜瓏佝僂的背影問道。

“解釋什麽?”寧靜瓏扭過頭,向著蒲橋笑了一下。

“寧思臣生前的身份是墨峰首屈一指的研究員,必然對局域網蘭若的真實內幕自然有所了解,而你又‘碰巧’對蘭若寺內的情況也十分熟稔,你知道我會在裏面遇見什麽,所以提前給我準備了那個程序;寧思臣是天才,同樣你也是;寧思臣在三年前遭受了一場車禍,資料裏顯示是‘意外身亡’,而你的殘疾據你自己說也是遭受過交通事故,但是我在我們的戶籍信息裏卻查不到你的任何資料;更何況,你們還有著同樣的姓氏,我並不相信會有這樣的巧合。”蒲橋頓了一下,繼續說,“但是歸根結底,推測也僅僅只是推測,畢竟寧思臣在我們的資料庫裏三年前便已經死了,你大可以說我是胡謅、瞎編或者只是在詐你的話。”

“你只需要拿到我的一根頭發,再去勘驗比照那個寧思臣的 DNA,就能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他,我做任何解釋或者辯解有什麽意義嗎?”

蒲橋聽他說完一時沒有言語,只見寧靜瓏搖動著輪椅,一只手拎著正向外冒著白氣的熱水壺,另一只手裏拿著兩個杯子。蒲橋接過杯子,寧靜瓏在她的杯子裏倒滿熱水,還有一個杯子寧靜瓏本要遞給白川,但被他搖頭謝絕了。寧靜瓏見他的神情,心裏明白白川是怕他在水中動手腳,倒也沒有太在意,只是吱呀吱呀晃著輪椅,將水壺重新放回原位。

寧靜瓏突然轉身向蒲橋說道:“蒲橋,我記得你說我們是朋友,那麽作為朋友,我們先且不說我的真實身份到底是誰,我能不能也以朋友的身份問你一些問題?”

蒲橋笑起來,點了點頭:“當然可以,你但說無妨。”

寧靜瓏沙啞的聲音在管道中回響:“我的情況你確實知道的不多,不過因為身份的關系,我和你略有一點不同,我對你的情況還算是有一點了解。”

“了解我什麽?”蒲橋問。

“比如我知道你是三年前才接手公共安全總局網技科的工作,在此之前你在應急處突隊的鎮兇組,與網技的事兒完全不沾邊,這個事兒我上次就跟你說過,不算新鮮。”寧靜瓏搖著輪椅,轉身從他那張碩大的操作臺上拿起一塊全息顯示屏,“只不過我最近才知道,你在鎮兇組可不只是普通的一名隊員,你根本就是鎮兇組的王牌,在鎮兇組的那幾年那可是戰功累累。”寧靜瓏骨瘦如柴的手指在全息顯示屏上撥弄了幾下,十幾張內部報告的可視頁面浮現在半空中,全部是鎮兇隊前幾年在各種突發事件中的處置報告,從恐怖分子到邪教成員、從犯罪集團到獨狼悍匪,報告中對象的身份不一而足,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結局:就是全倒在了蒲橋所領轄的鎮兇隊手中,或者說,全部倒在了蒲橋的手裏。

“這些都是我們總局內部的報告,好幾年前的事,也虧你能找到。”蒲橋的語氣淡淡的,聽不出什麽起伏。

“如果這些事都是陳年舊事,被人知曉的不多,但是三年前的這一件事,可謂是人盡皆知了。”寧靜瓏的手指在全息屏上劃動了幾下,一張報告被單獨放大懸浮在他與蒲橋的中間,報告中央是一個面色陰沈的中年男子,光頭,耳畔邊有一道黑色的龍翼紋身。

“還認得他嗎?”寧靜瓏問。

只要是近幾年住在Ⅲ市的人,大概不會有人不認識報告中的男人。男人名叫龍稻傑,是三年前Ⅲ市系列持械殺人案的制造者,出身軍隊,是一個槍械天才,他利用自己自制的聲脈槍和私自改裝的武裝飛行艦,短短三天就犯下十幾起殺人搶劫案,公共安全局聯合六個分局對他進行過一次圍堵,卻因為準備不足被他殺出重圍,還連帶傷亡了十幾名幹部,在三年前的黑道上一時名聲大噪。

“龍稻傑我自然認識,他就是我們抓的。”蒲橋回答道。

“不是被你們抓,是被你們殺的,更準確一點說,是被你殺的。”寧靜瓏手指下滑,報告中展示的第二張圖,便是龍稻傑的屍檢照片,臉上血肉模糊,額頭邊一道菱形傷口,深可見骨。“公開報道中只說了他被你們的人擊斃,但是你們總局內部的報告就不一樣了。報告上說,深夜他自他躲藏的據點出門覓食,撞破了你們周邊布控的蹲守人員,將要逃跑之際被你逮住了,最後被你用隨身的刀具捅穿了腦子。”寧靜瓏伸出一只手指,學著蒲橋的模樣點了點自己的右眼,“你這只眼睛,就是折在他手上的,對吧?”

“那時候年輕,還不怎麽怕死。”蒲橋說。

白川站在蒲橋身邊,心裏有點發怵。蒲橋與龍稻傑的事他自然知道,事實是蒲橋何止是不怕死,她差一點就死了,醫生說若不是蒲橋先一步扭斷了龍稻傑的右手,那一刀已經足夠把她的臉切開了。

“你傷養好後,為什麽會去網技?”寧靜瓏問。

“在同一個部門裏幹了五年,想著換點新鮮的事兒做唄。”蒲橋撥了一下耳邊的頭發。

“受了這麽重的傷,算是有了跟自己一輩子的殘疾,不想著去個清閑一點的部門,反而去了一個辛苦程度在某種程度上完全不亞於鎮兇隊的科室,為什麽?”

“就像你說你自己天賦異稟,說不定我和你一樣,天生就勤勞好動呢。”蒲橋微笑。

“是麽?我還以為你去網技,是因為這樣就能方便你去調查某個人的死因呢。”寧靜瓏看著蒲橋,目光幽暗,就像是一潭深深的井水。

不知道為什麽,寧靜瓏這一番話剛一出口,蒲橋的大腦就隱隱有些刺痛,她也沒太懂寧靜瓏所說的話,某個人的死因?誰的?

“我沒有懂你的意……”

蒲橋話尚未說完,眼前忽然一黑,他們頭頂的白熾燈倏忽熄滅, 不只是白熾燈,室內所有的光源都在一瞬間熄滅了,管道內頓時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中。

“什麽情況……”

白川尚未反應過來,但坐在他身邊的蒲橋突然擡起一腳踹在他身上,白川頓時失去平衡,摔倒在地。跟著她抄起座下的椅子,狠狠砸在一個撲擊而來的黑影上,看他偷襲的位置,正是剛剛白川所站立的地方!

室內還有第四個人!

只一瞬間,白川就明白了:室內的光源突然熄滅,所有人的視線都會在一瞬間陷入黑暗,而那個黑影第一時間在他們三個男人、女人還有殘疾中,選擇從背後偷襲相對威脅最大的他,只是他不知道蒲橋的右眼是義眼,能夠自動開啟夜視模式,這才讓白川逃過一劫。

而一邊的蒲橋渾身的寒毛卻早已經倒立,椅子在那黑影身上砸得粉碎,對方卻連哼都沒哼,而義眼的夜視模式中,室內只有三個人的心跳。

“仿生人!”蒲橋大喊。

一陣勁風向她胸口襲來,她飛身後退,可已經來不及了,黑影的手臂攜帶著錐刺一樣的工具正面戳中她的心口,她手上沒有任何防護用的武器,只能裹緊總局的制服。總局制服是特制的,能夠抵禦二級以下的沖擊,仿生人手上握著的應該是尖刀一樣的東西,沒有刺穿她,但她仍覺得自己像被一根巨木樁砸中,胸口一陣劇痛,身體倒退數步,喉嚨裏泛起一股血腥味。

一擊未能得手,黑影剛要躍步上前,勉強恢覆視線的白川起身飛撲,手中握著一節電線纏住黑影的脖子,向後死死勒住。但阻礙只勉強堅持了一瞬,自蒲橋的視線中看去,黑影兩只手臂向後翻折,抓住了白川的衣領,隨後像丟包裹一樣,將白川向前扔去。白川像鳥一樣越過黑影的頭頂,重重摔在蒲橋身邊的一堆廢物上。

所有的燈光全部亮起,室內一時大亮,白川在暈眩之餘這才看清黑影的模樣:那是一個有著男子身形的仿生人,沒有衣服,渾身是乳白色,在燈光的反射下泛著奶油一般的柔光,手中握著一把沒有任何裝飾的黑色匕首,純黑的瞳孔中看不出一絲感情。

“砰!”

一陣電光閃過,緊接著一聲巨響,仿生人的腦袋轟地炸開,白色的皮膚膠狀物和各類細小的零件散落一地。寧靜瓏坐在輪椅上,縮在操作臺的邊緣,手裏握著一把圓筒狀的槍械,正不停地喘著粗氣。

真不知道他從哪兒淘來的這些玩意兒……蒲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,將白川扶起來,寧靜瓏扔下手中的電磁短炮,搖動著輪椅到了仿生人殘骸的身邊,嘖了一下嘴:“仿生人殺手?好大的手筆。”

“國內每個用於企業的仿生人都有審批編號,能看出是哪家企業麽?”白川說。

蒲橋走過去,彎下腰,扒拉了一下腳邊那一堆白色的膠狀物,搖了搖頭:“不是國內的廠家,應當是外國走私進來的。這裏不安全,先走,除了我們進來的那個入口,還有沒有別的出口。”

“有,跟我來。”寧靜瓏搖動著輪椅,行至操作臺前,按下一個紅色的按鈕,一道隱蔽的鐵閘門在計算機的管壁上緩緩向兩邊打開,裏面是一個舊式的電梯。三人走進電梯,寧靜瓏在電梯墻壁一個密碼盤上輸入一串數字,電梯門合上後緩緩擡升。幾秒鐘後,電梯門打開,已經到了地面,蒲橋當先一步彎腰走出電梯門,確認周邊無人後,白川再推著寧靜瓏出來。天色昏暗,如同午夜,他們進去之前的那道烏雲已經嚴絲合縫遮住了他們頭頂的天空,周圍的廢墟間隙裏滿是像嗚咽一樣的風聲。

“那玩意兒怎麽找到這裏的?”白川問。

寧靜瓏的後門出口大概距他們進去的那間倉房有兩百米的距離,開在一個廢棄車輛處理站中,周圍全是被壓成鐵餅的汽車殘骸。昨晚他與蒲橋經歷了那次無人機的襲擊後,這次再來 27 區不可謂不小心,監測雷達全程開到最大,確認無人追蹤後方才降落。但寧靜瓏手中的監控視頻顯示,他與蒲橋進門不到五分鐘,那個仿生人就到達了入口處,沒有破壞閘門,而是選擇了手動破解,警報毫無作用。

“不知道,先保證安全再說。27 局的人說他們十分鐘後趕到,要我們先行避難。”蒲橋走在他們兩個人的前面,保持著大概三米的距離。右眼義眼的偵察模式全功率打開,閃爍著金色的光亮,只是 27 區的汙染源實在太多,對她的幹擾極大,她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有所疏忽。

“謔,27 局的人竟然這次動作這麽快?難得一見。”寧靜瓏笑起來。

蒲橋回頭看了他一眼,也跟著他笑起來:“你心態還挺放松的,不怕死?”

他們走到一個拐角,蒲橋擡起一只手,示意他們先不要過來。寧靜瓏只是微笑:“如果我真像你說的,我就是寧思臣,那就代表我在三年前已經死過一次了。既然都已經死過一次,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,又有什麽好怕的?”

蒲橋低頭想了一下,說:“你說得對,死確實沒有什麽好怕的…後退!”

蒲橋剛拐進拐角,便急速向一邊縱躍而去,順勢就地翻滾至一疊殘骸之後,就在她剛翻滾至殘骸後的一瞬間,她先前所在的位置無便被子彈掀起一道道塵土,跟著彈道偏轉,一齊傾瀉在她躲藏的車輛殘骸上,迸發出無數的火星。

“老式自動步槍,容量 30 發,需要換彈!”蒲橋向著白川大喊。

她話音剛落,狂暴的射擊戛然而止,顯然是子彈用盡,那個距離她身前不遠的紅發男子扣了幾下扳機發現無果之後,手忙腳亂從兜裏摸出一個新的彈匣企圖裝上,但已經遲了:白川已經偷摸攀爬至他身邊的殘骸上,跳下來一腳踹中他的持槍手,手上的步槍掉落在地,而蒲橋已經沖到他的面前,手上的匕首猛地向前刺出,紮進他的喉嚨。匕首拔出來的瞬間,血珠濺射到她的臉上。

“上面!”白川指著蒲橋身後的斜上方。

蒲橋向後轉身,手腕一抖,那個爬到蒲橋身後殘骸頂端的老頭,還沒有來得及扣動手中弩箭的扳機,就被蒲橋投擲過來的匕首紮進胸膛;另一個男的嗷嗷怪叫,揮舞著一把鏟子從殘骸上躍下,向著蒲橋劈去,但被蒲橋閃過,鏟子擊在她身後的鐵皮上,發出“哐鏘”一聲脆響。蒲橋側閃閃過的同時,一記手掌擊在那人的咽喉,接著兩只手扣住他的脖頸,膝蓋向上重重提起,擊打在那人的面門上,一下、兩下、三下……直到那人如爛泥一般癱軟在地。

“快走!”追殺的人被接二連三地擺平,但蒲橋的面色沒有一點放松。先是仿生人,接著是 27 區的混混,誰都不知道接下來他們會遭遇什麽。白川撿起那把老式步槍在前開道,蒲橋推著寧靜瓏緊隨其後,三個人像老鼠一般,在廢棄的殘骸迷宮中穿行。

“這年頭還有人用這種槍啊?還挺懷舊。”寧靜瓏看著身前白川手裏的槍說道。這種時候,他還有心思開玩笑。

“說笑話等分局的人來了再說吧。”蒲橋說道。

“在他們來之前,我先把這個東西給你。”寧靜瓏從懷裏掏出一個黑色的盒子,向後遞給蒲橋。

“這是什麽?”蒲橋將盒子收進自己的內兜中,問道。

“等你到時候打開就知道了。”在寧靜瓏的身後,蒲橋看不見他的表情,只覺得他的語氣非常輕松,好像他們此刻不是在逃亡,而是在散步。他們終於從那一片鋼鐵的墓場中鉆了出來,面前是一條廢棄的街道,街面上沒有一個人,地面處處開裂,青草從縫隙中鉆出來。

什麽時候打開?蒲橋尚未來得及思考,刺耳的警報聲就從腦海中響起,她想也沒想,猛地將寧靜瓏的輪椅向前一推。劇烈的火光在她身後不遠處爆炸開來,強大的沖擊將她掀翻在地,耳朵一陣嗡鳴,視野模糊,諸多的雜點散布其中。混亂中,她只看到白川在她面前蹲下來擡起手中的步槍,向著天空一陣掃射,恍惚間,她似乎聽到身後無人機墜毀的聲音。白川沖過來在她身邊蹲下,湊在她耳邊高喊:

“蒲橋,你沒事吧?!蒲橋,蒲……”

乳白色的手掌自白川的身後揮出,重重擊打在他的面頰上,將他打翻在地,接著那人一腳踢在白川的腹部,將他踢得在街面上滑出數米,趴在地上再無動靜。蒲橋勉力支起頭,正對上的是一雙全無任何感情的純黑瞳孔,鑲嵌在一張乳白色的臉上。但是,仿生人只是看了她一眼,便不再理會她,而是轉身向著倒在蒲橋前方不遠的寧靜瓏走去。

蒲橋這才明白她想錯了,對方的目標並不是她,而是寧靜瓏。她極力想站起來,但是腦袋卻止不住地一陣眩暈,一道鮮血從她的額頭上流下來,模糊了她的視線,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仿生人走到寧靜瓏的身邊,高高擡起他的手掌。

轟鳴聲從天而降,一道激光穿透仿生人的胸膛。27 分局的四架武裝飛行艦將他們團團圍住,紅色的探照燈將地面染成血色。艦載廣播裏,一個低沈的男聲響起:“蒲科長,您先躺在地上不要動,我們醫療組馬上就落地,馬上就落……”

但蒲橋並沒有理會,她撿起掉落在一邊的步槍撐起自己的身體,一瘸一拐向前邁步。飛行艦降落,狂風差一點重新將她吹倒在地上,穿著白色制服的醫療人員從艙內魚躍而下,一把扶住她,另外幾名醫療人員則聚集在白川的周圍,將他扶上擔架,擡進旁邊的飛行艦內。

“另外一個還活著嗎?”她啞著聲音問。

沒有人回答她,無數噪雜聲湧進她的耳朵,像是海浪一樣不止不休。她的感官像是被無限放大,無數細微的細節都襲進她的眼中:她看見 27 區分局的人從飛行艦內躍下,將那具仿生人的殘骸踩在腳下,白色的膠狀物自仿生人的頭顱中噴湧而出;她看見寧靜瓏側躺在灰色的柏油路面上,兩只眼睛睜得老大,從中流出鮮血,嘴角似乎還掛著淺淺的微笑;她看見醫護人員蹲在他的身邊,摸了一下他的脈搏,隨後搖了搖頭,用一張白布蓋住了他……

“他還活著嗎?”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發問還是在尖叫,周圍的一切都在狂風中變得模糊,像是有無數雙手想要將她撕碎,無數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:

她在流血,快阻止她!

記憶插件,安裝了這麽久……

她是不是瘋了?快給她卸下來

不要動,不要動,不要動……

“他死了,蒲橋。”

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,清走了她耳朵邊的混沌。蒲橋擡眼望去,蘇河就站在她的面前,臉上仍然是她熟悉的和煦的笑容。

“他死了,蒲橋,就和我一樣。”

尖銳的刺痛紮進蒲橋的腦袋,黑暗徹底包圍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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